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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天使還是惡魔》

五專國際貿易科二甲 蔡廷瑋 10554016

(1)

  藍天,無際的漫漫雲路,規律的小波伏,靜謐的藍天浪聲。彈指間,一道雀紅的翼膀劃過雲層,拖曳著細緻的雲絲,快速迴旋的黑色槳片探出綿綿雲霧,一架艷紅戰機剎然闖入這蔚藍純白中,鮮紅的身軀在這格外顯眼。這是一架俗稱「紅衣爵士」的普魯士戰機,漆著象徵普魯士帝國的十字標幟。被這不速之客衝出的缺口,又被推著的雲浪覆蓋,了無痕跡,留下孤獨的「爵士」。

  鮮紅的機身上,殘存著幾經沙場所留下的彈孔,被新上的紅色保護漆覆蓋,留下淡淡的痕跡。位於機首的引擎冒出過熱的黑煙,螺旋槳發出不詳的答答聲。這飛機的駕駛是一名白人,消瘦的臉頰上有著久未修剪,參差不齊的鬍鬚,原本烏亮的黑髮摻雜著些許的灰白,緊閉的雙眼下有著兩道濃厚的黑眼圈。他叫丁,來自德國北方的港鎮基爾,生於普魯士短暫的和平年代,在大戰開打前他在做推銷員的工作,領著微薄的薪水和妻子、母親生活在一間酒吧上的閣樓裡,而這也不過是三個月前的事。回到現在,丁穿著不合身的灰色飛行外套隨著呼吸微微的起伏,他還活著;他還活著,雖然還未清醒。

  鮮紅的戰機依然筆直的飛著。

  不知過了多久,丁的手指動了起來,逐漸恢復意識的丁先是呻吟一會,掙扎的轉轉腦袋,接著他緩緩睜開雙眼露出淺綠色的眼睛。

  「嗯,這裡是哪裡?」丁小聲地喃喃自語。

  不久之前還在險象環生的戰場上,突如其來的轉變,平和的雲際,丁被眼前純白的景象搞迷糊了,他開始不停的搓揉雙眼,祈禱下次睜開一切能回復原狀。當他每次向外看,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又看見大地上一條條如傷疤的壕溝,還有躺在壕溝裡,無情的機槍和頑強抵抗的協約軍,而他想伸手觸摸時卻只剩下濕冷的雲霧。

  「這裡還在瑪恩河附近嗎?該不會是不小心飛太高了吧?」腦袋逐漸清醒的丁開始思考現在自己的處境,並開始檢查飛機本體,「飛機似乎沒有損傷,油箱的油和昏迷前也沒有相差太多,代表我離基地還沒有太遠,應該回的去,至於方位……」丁再度陷入沉思,這裡雖然明亮卻不是陽光的刺眼,當然也沒有太陽。

  「啊!」丁忽然大叫一聲「我怎麼會忘記我帶了這個。」他開始翻找飛行外套的每個口袋,終於在胸前口袋找到一個帶著點點鏽斑的指北針,他興奮地打開指北針的上蓋,隨之而來的失望全寫在臉上,本該指出北方的指針像迷路的小孩般,找不到方向,不停的在原地打轉。

  「總之,先飛到雲下。」整理好情緒,丁微微將把手向下壓讓飛機能朝下往雲中飛去。豔紅的「爵士」迅速鑽入雲中,不停旋轉的槳片再次攪開雲霧,頃刻間飛機已經消失在白雲裡,一切又回到原點。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時間像靜止似的緩慢流動。忽然,平靜的雲面開始翻滾攪動著,雲面下的黑點越來越靠近;雲面上的攪動也越來越激動。說時遲那時快,一架紅色的戰機再度衝出雲中,「爵士」又回到這個雲上世界。

  「怎麼又回來了,我不是一直向下飛嗎?」丁不信邪的再度嘗試,結果依然回到這裡。「難道我真的死了嗎?這裡是死後的世界嗎?」不過說神呢?天使呢?還是說我在地獄?丁一邊想一邊不斷地用頭輕敲飛機的擋風玻璃,希望能從這一切虛幻中清醒。

  一滴滴圓大的深紅血珠從丁的前額滑落到他的手套上。血?「死了還會流血?應該不會吧!」丁想著,「所以,我還活著,我還沒有死,我要回去。」確信的希望讓丁忍不住朝無人的遼雲大喊出來。

  這時顯示油箱的儀表,悄悄的往後走了一格。

  從雲上往下看,一望無際的雲海綿延數百哩,像是看不見彼岸的大洋,迷途的小船似乎隨時會被吞噬。持續飛行超過一小時,早已疲憊不堪的丁仍看不見這片雲的盡頭,命運正無情的捉弄他,儘管如此丁還是在內心暗想「應該就快要走出去了,就快了,快了」,他還沒有放棄。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2)

  「你在做甚麼,快從那玩意上下來。」一道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來,把丁拉落回憶的漩渦中。

  「你在做甚麼,快從那玩意上下來。」丁的母親怒吼著。時間是一八九二年,十歲的丁騎著媽媽的自行車想從自製的滑坡上做出特技動作,「可是我還沒……」丁正準備抗議,被母親惡狠狠的一瞪又把話吞回去。他無奈地走回母親身邊,這時丁可以清楚地看到母親淺灰色的眼睛閃出憤怒的火光,丁扭捏的擰著衣角,害怕的低下頭,不敢直視甚怒的母親。

  「你在幹嘛?」母親不帶絲毫溫暖與擔心地問道。「做特……技員……的練習。」丁支支吾吾的回答。「特技員!我說過多少次,你絕對不能把你父親的臉弄傷!你還給我去玩特技!」「因為我想……當特技員。」這是丁第一次勇敢地對母親說出他的心聲,卻也是最後一次「不行,你必須當帝國的軍人,就像你的父親。」母親斷然拒絕。

  丁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只聽過母親對於父親執著的言論。直到他大了一點才瞭解到自己是私生子的事實,他的父親,根據母親的說法是現在帝國的司令官毛奇︵當時還是准將︶,丁自己是不相信,雖然他的確跟毛奇有幾分的相似,但想必那也只是麼個長相和司令官有幾分相似的軍人到處向年輕女子招搖撞騙的把戲,或者他連軍人都不是。儘管如此,丁的母親依然深信不疑,並希望能把他養育成像父親一樣偉大的軍人,就算丁的身體瘦如乾柴,她仍然每天斯巴達式的訓練丁的體能;就算丁的各科成績都不優異,她依然逼迫他去報考軍學校。她竭盡心力栽培丁,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不合格的兵單。終於丁忍受不住,在一九零四年的盛夏,二十歲的丁把他推銷員的名片遞給母親看時,母親淺灰色的眼睛冰冷的如同十年前阻止丁玩特技時一樣,此後她再也沒有和丁說過一句話。

  「喂,你沒聽到嗎?」

  時間回到現在,丁又再次聽到母親的聲音。

  「我現在開始出現幻聽了嗎?」丁疑惑的自言自語道。

  「喂,我在上面,你的上面,往上看。」

  「往上看?」丁不解的抬頭,突然「啊!~」丁大叫一聲。

  雲上的陽光雖然刺眼,但丁可以清楚的看見「它」,聲音的來源,「它」竟然是一個人。

  「天……空上……有人在……飛!」丁不敢置信的說道。

  「真是的,現在的人類見到我們不是嚇得落荒而逃,就是拿武器攻擊我們。在以前人類剛出現的時候,我們可是被稱為天使,受到尊貴的待遇。」它說道。

  「天使?所以我真的死了,來到天堂?不會吧!」丁緊張地摸摸自己滿是鬍渣的臉頰,接著歇斯底里的抓著自己的頭髮碎念起來。

  「不不不,你別緊張,我們的確是你們人類所稱的﹃天使﹄,這裡也的確是你們所謂的﹃天堂﹄,但我們其實只是高你們一階的生物,在你們看來是魔法的神蹟對我們來說只是科學,而這裡也只是地球的上層而已。所以你還活著,請放心。」它說道。

  「這裡是地球上層,那我為什麼不能往下飛,飛回地面呢?」逐漸冷靜下來後丁向天使問道。

  這時的丁終於敢正視眼前自稱「天使」的神秘人。

  「啊!」丁大叫一聲。

  他大叫的原因無他,正是因為剛剛為他解釋的天使就是他的母親。本就不討喜的灰樸樸髮色,已不再烏亮,顯眼的鷹勾鼻旁有個礙眼的黑痣,臉上的皮膚失去年輕時的光滑,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又一條歲月的刻痕,但最令丁不寒而慄的那雙冰冷的淺灰色雙眼,卻依舊帶著年輕的銳利。要不是它身穿一襲亮白的長袍和能飛天遁地的能力,丁自己都無法否認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凱特‧包恩。

  「少年,你還好嗎?」天使向丁問道。

  「沒事,只是你和我的一位熟人很像,一時之間有些驚訝。」丁回道。

  「是喔,是誰呢?」

  「實不相瞞,正是我的母親。」

  「原來如此。你一個人被困在這裡,想必你一定很想她吧?」

  聽到此,丁的心瞬間頓了一下。他想母親嗎?沒有,完全沒有。幼年生不如死的地獄生活,以及出社會後遭到母親無情的冷漠對待,他根本不想想起這些。

  「對,我十分想她,請你告訴我如何下去好嗎?」丁說謊了,假裝對母親的孝愛,是他當作回去的籌碼,希望能換回天使的同情和憐憫。

  天使沒有接話,它只是微笑的看著丁。經過好一段時間的沉默,丁認為自己的謊言似乎被眼前的天使給看透了,害怕地等著天使的懲罰。

  忽然天使把手舉高指著丁的飛機說:「我明白了,你聽好,這層雲其實是地球自然生成的薄膜,這層薄膜平常是完全密合不讓外界物體侵入,但有時也會出現一些小洞,你大概就是剛好穿過那個小洞,才會來到這裡。你現在順著我指的方向前進,就會看我的族人所開發出的人工洞口,你就能回到人界了。」

  「謝天謝地,我能回去,真是太感謝你了。」丁鬆了一口氣的說道。

  隨即他將飛機掉頭,好讓飛機駛往天使指的方向。

  「對了,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臨走前丁問道。

  「我叫瑪特。」天使回答,並伴隨著一個大大的笑容。

  「瑪特是嗎,我會記住的,你是我的恩人。順帶一提我的名字是丁。」

  「嗯,我知道。」瑪特說道。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3)

  再度回到一人的旅程,丁開始焦慮了起來,他真的想回去嗎?回去面對早就放棄自己的母親?

  「不對,我當然要回去,不是為了母親,而是薇薇。」丁心想。

  此時丁還沒注意到只剩一半的油箱,開始出現警示燈。

  正式邁入二十世紀的秋天,丁遇到他生命中的第二個女人——薇薇‧納塔路非——德國混埃及的混血兒,父親是從埃及移民來的建築工人;母親則是德國本土出生的小學老師。一頭白種人特有的金髮和埃及人般黝黑的皮膚,奇特的組合,卻是那麼的美,讓人想忘也忘不了。

  一九零一年十月,這是丁第二次參加海軍官校的考試,十九歲的他雖然早有一次應考的經驗,卻十分緊張。去年的考試結果只能以慘劇形容,儘管多了一年重新準備,丁仍然不是很有把握,想到放榜後母親鄙夷的冷嘲熱諷,丁的肚子像打結似的糾結在一起。緊張不已的丁,在會場門口躊躇不前,此時一隻手輕輕地把丁向前推。

  「加油!」手的主人說道。那人就是薇薇。

  「對了,油箱裡還剩下多少油?」思緒回到現在,丁終於想起油箱的耗油量,開始檢查油錶。「糟了!只剩不到一半的油,還沒到瑪特說的出口嗎?」丁不安地想著。

  「你難道是人類?」一道聲音竄進丁的耳中。

  「誰?瑪特嗎?」丁問道。

  「不,我不是。原來你已經見過瑪特了,那傢伙每次都偷跑。」聲音的主人說道。

  丁找到聲音的來源,是在左邊的機翼上,顯然和瑪特一樣是位天使。果不其然,它也身穿一襲純白的連身長袍,打著赤腳,稍微露出的雙手和雙腳暴露了它黝黑的皮膚,不與之相配的金髮顯得格外刺眼。

  「薇薇!」熟悉的面孔讓丁忍不住大叫。

  一九零四年,英、法、俄締結三國協約,德國國內情勢十分緊張。這一年也是丁認識薇薇的第三年,自從認識進而到交往也已經有兩年了,兩情相悅的二人在愛情的路上十分順遂,唯一的絆腳石便是丁至今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今年還是要去報考軍校?為什麼?」薇薇不解的問道。儘管每年報考都只是陪榜的份,凱特依然每年都對丁耳提命面,要求他去考試。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母親她對這件事還沒有死心。」丁無奈的回答道。丁漏看了薇薇不耐的白眼。

  「那我怎麼辦,我們的婚禮怎麼辦,你沒有工作沒有錢我們結婚後要怎麼辦?」薇薇提高音量說道。

  「冷靜,蜜糖,」丁緩和的說並用手從後面環抱住薇薇。「不然我先去找工作,母親那邊我會再和她商量,好嗎?」

  「嗯。」薇薇冷淡地哼了一聲。

  「喔,我是愛你的啊,薇薇。」丁說道,語畢丁環抱得更緊了,迫不及待的想聽薇薇像往常一樣的回應他,不過這次薇薇沒有說話。

  時間是一九一四年的九月,丁仍然被困在這一大片雲海上。

  「薇薇是誰?你認識的人嗎?不過很抱歉我不叫薇薇,我的名字是萊文。」那人回 答道。

  丁沒有幫腔,他用手在太陽穴輕輕揉了一下讓自己冷靜。心想著自己怎麼會犯這種錯誤,這裡可是某個未知的異世界空間,薇薇是不可能會在這的。

  「對不起,因為你和我的未婚妻實在太像了,我才會下意識叫她的名字。我的名字 是丁。」

  「沒事,對了,你現在是要飛去哪裡?」

  「當然是往出口的方向飛去。」丁回答。

  「出口的方向?你是聽誰說的?」萊文挑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瑪特告訴我的,它跟我說只要沿著現在的方向,筆直往前就能到能回去地面的 出口。」

  「瑪特這樣告訴你的?」

  「嗯,對啊!」

  「哈哈哈!」萊文大笑起來。

  這下,換丁露出疑問的表情。「是什麼事讓你笑得如此誇張?」丁問道。

  萊文先是喘了口氣接著說道:「那個﹃惡作劇﹄瑪特又在惡作劇。少年,真正的出口是相反的方向。」

  「我被騙了?」丁不敢置信的說道。

  「這也難怪,畢竟你們人類總是相信天使不會說謊。」

  「這算什麼,為什麼要騙我,這樣很好玩嗎?」丁滿是被戲弄的怒火。

  「冷靜,我這不是告訴你正確的方向嗎?」萊文緩緩地說道,試圖澆熄丁的怒火。

  丁沒有回話,他咬著牙,被欺騙的情緒籠罩住他的眼睛,眼前的萊文和記憶中的薇薇重疊起來。時間是一九零六年十二月。丁找了一份推銷員的工作,不僅薪水微薄而且必須早出晚歸,他和薇薇能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更不用說一起約會。他知道薇薇已經沒有像之前那樣喜歡他,他知道,但他依然努力工作,深信只要有一份穩定足夠的薪水,一定能讓他們回到以前的關係。他如此地深信著,直到聖誕節那天。特地提早一個小時下班的丁,先是花了三個月的積蓄買了一塊小小的戚風蛋糕,然後繞到薇薇的租屋處想給她個驚喜。隨著每踏一步,離愛人的家就多近一步,想到這,丁是越走越快,像一整天工作的辛勞都消失了一樣。此時的丁身旁圍繞著許久不曾感到的幸福氛圍,然而這份小確幸卻在他按下門鈴後的瞬間消失殆盡,因為來應門的竟然是一位和丁年齡相仿的壯碩男子。

  「你是誰啊?」男子問道。

  「你又是誰?」丁不甘示弱地回道。

  兩人面面相覷,一場爭吵一觸即發。就在此時似乎是等得不耐煩,薇薇前來查看情況。

  「是誰啊,親愛的。」薇薇問道。

  「我正想問你認識他嗎?薇薇。」丁說道。

  一聽見丁的聲音原本笑容滿面的薇薇瞬間尷尬起來。

  「你認識他?」男子向薇薇問道。

  「前男友罷了!」薇薇慌張地解釋道。

  「前男友?」丁大叫道,「等等薇薇……」。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結束了。」語畢薇薇做勢要關門。

  「等等,」丁用腳擋在門縫中,拉住門,並說道:「我還買了一塊蛋糕,一起吃吧,薇薇。」

  「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一整隻火雞要吃,吃不下你的蛋糕,你自己帶回去吃吧。」薇薇無情地回道。

  看著他們餐桌上琳琅滿目的耶誕大餐,丁難過地低下頭。

  「你愛我嗎?」丁不死心的問道。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冰冷的門板。

  回到現在,丁低著頭不發一語。

  「沒必要這麼難過吧,人類。快趁油箱還有油,趕快掉頭吧。」萊文提醒道。

  丁依然沒有回答,只是稍微點點頭表示知道。他轉動把手讓飛機再次掉頭朝著他過來的方向飛去。

  「你愛我嗎?」臨走前丁向萊文問道。

  這次丁仍然沒有收到答覆。油箱的油只剩五分之一。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4)

  回憶起悲傷的過往,丁已經沒有力氣再做出任何動作來操縱飛機,現在的他完全是憑藉著生存本能來駕駛飛機。八年過去,丁始終無法放下這段感情,這段感情也一直是支撐他生活下去的動力;支撐他繼續工作的能量。直到今天他的信念隨著回憶開始動搖。

  「真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丁心想。他知道無論那一層面,他都真的「回不去了」。

  「惡魔!你們都是惡魔!」丁瘋狂的嘶吼道。累積多年的小火苗,在這一刻轉變成熊熊烈火。「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們這些惡魔,為什麼!」丁扭曲的臉,粗喘著氣。

  承受不住巨大悲憤的飛機,開始不受控制的偏離原本的航道。每當駕駛宣洩滿腔怒火時,飛機就會劇烈的高低起伏,而在釋放怒火的同時,飛機的機油就會迅速流失。最終飛機的油只剩最後一格。

  「只剩最後一格,我難道就這麼死了?」逐漸恢復理智的丁終於意識自己大限已到。剛剛毫無節制的瘋狂行為早就讓飛機偏離航線,剩下的油也不足以飛回當初和瑪特相遇的地點。

  「終於要死了,」丁自言自語道。死原本是讓所有生物都厭惡,甚至想避而遠之的。然而丁卻笑了,是祥和的笑靨,這片一望無際的潔淨雲海,沒有望子成龍的母親,也沒有見錢眼開的愛人。「我想死在這裡。」丁想著,而這是他人生第一項為自己所做的決定,想到這丁又笑了。

  「為什麼要自暴自棄?」一道聲音傳進丁的耳裡。

  「又是你們嗎?『天使』。」丁回道。

  「不,我是比他們更高階的存在,用你們人類的說法,我就是天主。」那聲音回答。

  丁抬起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卻什麼也沒找到。

  「別白費力氣了,你是看不到我的。回答我少年,為何要放棄?」

  「倦了,想睡了。」丁回答,語畢飛機用光最後一滴機油,本來快速轉動的螺旋槳像是失去活力似的開始減速,慢慢的……慢慢的……螺旋槳停止轉動。這兒沒有風,飛機乘著緩慢流動的雲流,無聲的下墜。

  艷紅的戰機逐漸沒入純白的雲霧中。就如同他來到這時一樣,在雲面劃開一道裂縫,「爵士」消失在雲海裡。再一次的,被劃開的縫隙隨著不斷往前推進的雲波淹漫過,一切好似從未發生。

  「可惜啊,可惜啊。為什麼要放棄呢?」不見聲音的主人,天主在為殞落的生命嘆息。「瑪特和萊文所說的可都是實話,出口就在他們兩個中間,他們就是『大門』的守門者啊。究竟在你的眼看見的我們是天使還是惡魔?」

 

  一九一六年二月二十一日,普魯士在法國凡爾登發動會戰。同一天,一架「紅色爵士」在基爾外海被發現。

 

【評審的話】

  本篇小說藉由戰爭的背景,呈現主角「丁」的內心交戰。丁是一名普魯士軍人,駕駛著鮮紅色的「紅衣爵士」戰機應戰,在戰機出事後,丁進入昏迷狀態,看到天使,幻化為母親與情人,勾起了無法釋懷的創傷,最終放棄了求生。

  文中的紅色戰機,就是丁的象徵;紅色戰機的油箱存量,就是丁的生命能量;紅色戰機飛不出雲霧之中,就是丁走不出創傷。這二次重挫他的創傷,來自於母親與情人薇薇。戰機飛不出的第一層雲霧,丁看到名為「瑪特」的天使,即是母親的形象。「紅衣爵士」不僅是戰機之名,更是丁的血源,丁是帝國司令官毛奇的私生子。嚴厲的母親逼著瘦弱的丁走父親的軍人之路,貫徹「紅衣爵士」的榮耀。十幾歲的丁要當特技員,母親的「眼睛閃出憤怒的火光」,二十幾歲的丁當了推銷員,母親「眼睛冰冷」,為了母親,丁多次報考軍校皆落榜,母親「鄙夷的冷嘲熱諷」,讓丁非常受傷。戰機飛到了第二層雲霧時,油料只剩一半,他看到名為「萊文」的天使,即是情人薇薇的形象,因為丁一直沒有工作,薇薇變心。丁問萊文「你愛我嗎」,未有回答,油箱只剩五分之一。薇薇是他一生最大的動力,薇薇的背叛成為他的致命傷,此時紅色戰機劇烈起伏快速耗油,熊熊怒火如心魔熾盛,失去理智的他,將原本要幫助他的天使、詮釋為猙獰的惡魔,內耗的結果,油料歸零,疲倦的他選擇死亡。文終,天主出現,為丁殞落的生命嘆息。天主代表超然的觀物立場、與丁的扭曲視界成為對比。人生的出口(大門)一直都在,能否走得出去?能否得到解脫?決定者不是神,而是人。

 

  該篇文章透過兩位天使的話語,來凸顯出主角內心的掙扎,並藉由今昔交叉運用的手法,來追述其逃避的緣由及過程,小說藉由瀕死感受,將其內心所牽掛的情感,透過與兩位使者的對話來鋪敘其內心世界。尤其最後所謂的天主,其點出小說主角一生為這兩位影響他最深的女人而活,無論是愛是恨,終究仍無法走出自己的道路,故最後的那幾聲嘆息,不但使文章更富深意,亦能讓人體悟所謂出口究竟為何。然而在故事架構方面,較為側重對於兩名女子的怨懟,實可再深入刻劃,使三者之間的情感連結更為深刻,並更加突出其結局所要表達之力道,使文章前後更具串聯效果。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評審委員——

 

簡文志 台灣宜蘭人。東吳大學中文系學士、碩士,佛光大學中文系博士,現為佛光大學中文系專任副教授。曾為《乾坤詩刊》同仁,評審過新北市寫字年代、台北市立教育大學、東吳大學、世新大學、佛光大學、台南一中、社區大學等等文學獎約數十場。得過幾次文學獎,寫作以新詩與散文為主,創作散見《人間福報》、《乾坤詩刊》、《光華雜誌》等等報章刊物,擅長新詩與小說研究,近期專務家族寫作。

 

 

 

 

陳慷玲 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專長為詞學、小說美學、電影美學。曾教授課程有大一國文、詞選、詩選、唐宋詞文化美學、蘇辛詞、詞學專題研究、文學經典選讀、現代小說選讀、張愛玲小說專題、電影美學。曾任文學獎評審類別:古典詩詞、現代小說、現代散文、現代詩、全國學生論文競賽、全國學生多媒體競賽。

 

 

 

 

杜承書 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曾教授課程有大一國文、閱讀與寫作。

曾任文學獎評審類別:現代小說等。

 

 

 

蔡美惠 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現任國立臺北商業大學副教授。專長為文章學、民間文學、文學創作。曾教授課程有國文、文學概論、散文創作、中國商業經典選讀、現代文學欣賞與創作(小說創作)、戲曲欣賞、報導文學與社會關懷、應用文與習作、臺灣族群文學與文化、民間文學等。曾任文學獎評審類別:現代小說、現代散文、現代詩、全國學生論文競賽、全國學生多媒體競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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