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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生命之光》

四技應用外語系一甲 李雅雯 10647023

一、

  蹲坐在大樓的欄杆旁,我向下俯瞰看熙來攘往的人群。

  從這個高度來看,他們就像一顆顆會移動的芝麻,喧囂吵鬧的那種。

  聳立的高樓大廈裡,也是同樣的情況,不同人種、膚色的人群們拿著紙張或者文件的東西(其實我並不是很瞭解)東奔西跑著,他們可以在一個地方表現出一個態度;隨後在另一個地方擺出不同的態度。事實上,他們不過是遵從自己的意願——又或者不是,那得是他們想做而去做的,即使他們會被別人的價值觀影響,而衝動地做了非意願的事情,事後再為自己的行為而後悔、抱怨。也許因為如此,才會使一個人是人。

  在大廈旁的髒亂巷子裡,如果指的是壞的方面的話——那倒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

  ——則是天天上演。看,又有個戴著帽子的人搶了一個女性的東西。她蹲在地上叫罵著(那是個我沒聽過的語言,所以我也不能形容那是什麼意思,但大概也是不好的詞吧)好像沒有力氣去追回她的所有物似的。當然,除了她自己誰又能幫助她。像那些人常說:『誰有美國時間管那個啊?』他們只能顧及自己所及的事情,也許吧,但出自於好心幫忙的人也不計其數。

  嘿,我不知道哪一件事情才是奇怪的,是我觀察這些人,還是我不理會小巷發生的事情。畢竟我可做不到——任何方面地做不到——我哈了口氣,在大樓上髒兮兮的地板上躺著,並伸個懶腰。

  噢,忘了說,這是我今天的行程之一,而下一趟行程是去找個東西填飽肚子!聽起來不錯吧!

  我彈跳著一樣的撐起身子,慢悠悠從欄杆下往下一躍,準確地落在大樓旁的救生梯上,我像個身手矯健的那個什麼來著……蒙著面,穿著奇怪衣服的人,我跳著踩踏在大樓突起來的石階上,期間不小心踹翻了花盆,聽著它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我繼續前進。最後,再順著生鏽斑駁的梯子向下一滑,哈,安全落地!

  倒也不是安全……

  我看著在垃圾桶旁低頭挖著垃圾的大狗們,好幾個鏽蝕的鐵製垃圾桶被傾倒在汙水水漥裡,裡頭的垃圾全都被翻了出來,發黑長蟲的蘋果、整條黑成乾狀的香蕉皮……噁,我相信我不敢再看下去。而牠們彷彿是這骯髒又臭氣沖天的巷子裡的討命鬼。

  叫牠們討命鬼的理由是什麼?嘿!等等就會知道了!那可不好玩。

  就在我躡手躡腳地準備跑走的時候,牠們像是被打開了什麼一樣的開關,一致停下手邊的「工作」,轉頭望向我,那咕嚕的沉悶聲從牠們喉頭發出,濁黃的口水順著牠們外露的犬齒流至下顎的皮毛上,數雙帶著兇惡的雙眼齊齊發出飢餓的訊息。

  老天,我死定了!

  我拔腿就開始狂奔,用盡我吃奶的力氣,就是為了甩開後頭窮追不捨的大狗。眼看自己離大街愈來愈近,我就多鬆了幾口氣(當然,我也沒有停下自己糟糕到快發軟的腿)。跑到大街的街口旁,我差點滑倒,但好在我穩住自己的身子,不然滑出去可不是好笑的事。我東竄西竄地穿梭在人群中,期間還可以聽到一些人被狗嚇到而大罵出聲的聲音。

  好在我終於擺脫牠們,我蹲在路旁大口大口的喘氣,順便理了理髒亂的毛髮。天啊天啊天啊……我在腦中不斷的想著這幾個字,根本沒有其餘的腦子去想其他的事情,只慶幸著自己還好沒有變成牠們的下一餐,或者被咬到全身是傷!

  「嘿……小可愛,你還好嗎?」就在我恍神的時候,一個操著倫敦腔的女子靠近我並向我詢問。

  我警惕地瞪了她一眼,她看起來很老,不像其他人。臉上帶著的皺紋幾乎可以夾死一隻蒼蠅,那翠綠色的雙眼沒有帶著不善的意味,她一手拄著一根拐杖,另一手提著塑膠袋,那袋子重的幾乎在她那骨感的手上勒出一條一條的紅痕,她並不胖,也看起來很健康

  ——從那面帶著紅光的臉色——而且很……友善。

  我迅速地站起身,遠離她,但在此的同時,我回頭望向她。她笑盈盈地繼續看著我,用她那好聽的倫敦腔跟我道別,「很高興見到你,希望能再與你見面,小可愛。」

  不,妳才不。我暗自地想。

  我離開了,沒有任何的留念。但我仍舊可以記得那雙善於表達情緒的翠綠色眼睛,閃亮地讓人難以移開視線。我並未對於任何的情感有多加揣測以及琢磨,畢竟我知道不管是人是物,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的下一步。順從我自己的意識——不受到拘束,我知道做什麼才是對我最好的,我從未虧待我自己。

  這算是一個小插曲,對吧?完全無法停止我要去大吃一頓的想法,這很好!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二、

  紐約郡,曼哈頓區,上午九點三十二分。

  漫步於曼哈頓區的大街上,早晨的陽光照亮了道路兩旁的行道樹,為繁盛的枝枒披上一層亮黃色的外皮,無疑地彰顯著今日曼哈頓的好天氣。綠油油的花盆擺飾、停滿在街道旁的車輛、晨露順著商店街的遮雨棚滴落在地……又是一個熱鬧的早晨和趕車的紐約客。順著我的步伐往下一個街道走去,在塗了揉合著色彩繽紛泡泡色塊、捲曲的書寫字體的塗鴉牆旁,開了一間名叫「漢默」的義式三明治店(其實我並不確定他的店名怎麼念,只是順著不同人的口音、語言,選出了一個我能聽懂的)以他們的帕尼尼而聞名。

  我悄悄地往後門走去,至於我為什麼走後門而不是走前門,喔,當然是因為後門離廚房很近。在他們木製的門上敲打抓撓的幾下,倏地,一名非裔的年輕男孩開了門。忘了介紹他,他算是我的其中一個朋友,嘿!我也是有朋友的。話說回來,我不知道他幾歲,但我知道他叫做甘納許。最重要的是,我只知道他做的料理超好吃,上天的那種!

  「嘿,又是你,今天來得有點晚喔,大忙人!好吧,今天要來點什麼?」他邊說著話,邊將濕透的手擦在圍裙上。

  我幾乎要翻了個白眼,每天的菜色都是他想的,今天倒是來問我了?到底誰是做菜的!

  似乎是注意到我眼神死的樣子,他哈哈地大笑了幾聲,帶著有點沙啞的聲音對我說:「那給遲到的你一點懲罰,今天來個……全素三明治,如何?」

  我吐了吐舌頭,狠狠地死盯著他。

  用眼神傳達著一個訊息:「嘿!說好的朋友友誼呢?!騙子!」

  「好啦、好啦,不鬧你了!今天有送來新鮮的鮪魚,要試試嗎?漢默他不會說什麼啦,畢竟他也挺喜歡你的。」

  看著我眼睛發光的樣子,他勾起他有些厚實的嘴唇一笑,說道,「那你可要等我一會了!」語畢,對我調皮地眨了眨眼,緩緩的關上門。關上門前,我還可以依稀聽到他用一種很快的語言說了一串話。

  我聽聞那句——新鮮的魚——幾乎快要克制不住我的五臟六腑,它們彷彿開心地跳起舞來。喔,順帶一提,其實「漢默」義式三明治的老闆(對啦,就是漢默本人)曾經救過我一條小命啦!

  我仍然記得那是熱烘烘的夏天,地板上的石磚及柏油路都燙得嚇人,好像只要皮膚貼上去就會黏住而融化一樣。那時我一口水都沒喝,全身都很不對勁。走路時,眼前的景象彷彿有好幾個重影一樣,噁,那樣看東西頭超暈的!

  就當我慢悠悠地過馬路時,差點被一台有四個圓圈、在太陽照射下閃閃發著亮光的標誌的車子給撞了!還好那時漢默衝了出來,救了我一命。他那時請我去他店裡休息,還給我飽餐一頓,嘿真好!

  當然啦,我也有所回報的!我在他們餐廳招攬客人,成效超好的!而且那些人也覺得我超可愛的(雖然我一直重申,我是帥,不是可愛),但也沒關係,至少我還了漢默一個人情!所以說呢……到現在,我每天還是會來找他啦(找他的食物)。

  我蹲在後門的門框旁,抬頭望著一望無際的天空,乳白色的浮雲在蔚藍無際的蒼穹中浮動,好似被風吹起而飄揚的白紗一般。但是在我眼中,比較像是路邊賣的那種——散發甜膩香氣、一絲一絲而成的——讓我肚裡的小傢伙又開始翻騰了。

  「嘿、嘿、嘿,看看我們今天有了什麼?」甘納許用屁股推開了木門,他一手拿著我的大餐;另一手則是拿著他自己的份。

  他將我的份放在我的面前,一屁股坐在我旁邊——木門的階梯上——對我露出標準的八齒微笑,賊乎乎地對我說:「今天賞個臉一起吃頓飯吧!」

  我瞄了他一眼,低下頭開始大快朵頤。

  然而當他將他自己那份的包裝紙打開後,一陣撲鼻而來香味,簡直不誇張,直接竄入我的鼻腔裡面,彷彿在裡面跳踢踏舞一樣。我迅速抬頭,望向他。而他正將那漂亮到不行的麵包塞入嘴裡時,發現了我的目光,他說:「怎樣?小東西,你有自己的份了,這可是我的呢!」

  甘納許然後一臉得瑟地說:「這是我新開發的菜單,想知道嗎?我用義式的做法做的!你知道甚麼是義式嗎?算了,我想你也不知道……我把巧巴達(ciabatta)烤得金黃酥脆、水準切開——絕對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夾莎樂美腸、鯷魚、芝麻菜、馬自瑞拉起司和……我的秘密配方!」

  在他滔滔不絕地自說自話的時候,我頓時對他的早餐沒有興趣了。我悻悻然地繼續吃著我那份也算超好吃的早餐,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嘿,夥計!我好好地跟你分享,你幹嘛不理我啊……簡直傷了我的心。」邊咀嚼著他那份「秘密」餐點,邊裝模作樣地摀著自己的心。要是他不一邊噴麵包碎屑、一邊說話的話,我倒是會相信他啦。

  甘納許吃東西的速度極快,三兩口就把食物吃完了。他拍拍沾上灰塵的屁股(這讓我不經意的打了一個噴嚏),然後笑笑地對我說:「抱歉啦,兄弟!你慢慢享受我高超的手藝吧!」他想拍拍我的頭,但被我躲掉了,而他也不氣餒。他打開了木門,轉頭對我說:「嘿,吃完的話,就等等漢默吧。他待會會過來,噢,漢默叫你留下,不要再偷偷地溜 走了!」

  我沒有理會他。

  看著他聳了聳肩,聽著他對我說:「好吧,就這樣吧,等會見夥計!希望那時你還留著。」

  盯著那份剩碎屑的早餐,我現在感覺不大好。我知道漢默和甘納許的用意,這對我是好的,但,我就是沒辦法。並不是他們對我不好,只是他們不是我等的人,縱使我等的人早已離我而去。

  我低垂著頭。

  抱歉啦,兄弟。我心想。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三、

  我攤著肚皮躺在中央公園的小草地旁,享受靜謐的時光,伴隨著微微的鳥鳴、樹枝擺動、潺潺流水聲和在我附近的大學生們的討論聲。聽說,哥倫比亞大學的大學生們在空堂或者休息時間都會來中央公園閒晃。

  他們帶來年輕及活力。

  我豎著耳朵偷聽著他們的對話,其中一名留著金棕色、大波浪長髮女孩,她帶著小雀斑,有著一雙蜜糖色大眼,卻被古板的眼鏡給遮擋住。她盤著腿,對著她的朋友們說道:「嘿,你們有看那個最新一季的影集嗎?你們能相信嗎,那個女主角竟然是鬼欸!」

  另外一名染著前衛紫髮、旁分的女孩則咯咯大笑,「諾拉小甜心,妳知道那不是真的!世界上才沒有鬼呢!」

  「如……如果世界上沒有鬼,我是說靈魂……那我們從何而來、如何而來?我們死後會去哪裡,你們有想過這個問題嗎?是回上帝的擁抱,還是就永遠的徘徊在人世間?」諾拉喝了一口奶昔,慢悠悠地說著。

  紫髮女孩翻了個白眼,攤了攤手,用無奈的語氣說:「天啊……我們現在是要來個哲學課或什麼來著嗎?」

  「噢,妳知道這很有爭議性吧!」躺在草地上,閉著雙眼的棕鬈髮男孩默默地說著。然後,蹬的一下,他彈起身子,一手攬過諾拉並對她說:「妳知道,以科學的角度來說

  ……妳們都懂量子力學吧,我們人不管生死,都有著量子編碼,所以說我們死後呢……當我們的身體消失——死的意思,而我們的意識仍會存在著。因為妳們想想,我們人類的大腦就像一個硬碟,它可以儲存資料,所以我們這些已經儲存的資料就會通通傳到精神量子領域,所以我們的意識仍可以活動,而我們的量子訊息,就是靈魂,說不定是去了宇宙的另一個維度。」

  「難怪我的量子力學會被當,根本不懂。」紫髮女孩無奈地拿出了手機開始翻滑,顯然已經沒有任何興趣。

  「或者我可以說是——平行世界?或許我們死後,靈魂確實如你所說的還存在的,那會不會是以平行世界的狀態而存在著?」諾拉拉著男孩掛在她肩頭上的手,喜孜孜地說道。

  「妳知道嗎?或許吧。這世界上有太多解釋不清的東西了,就好比我們人腦到底能發揮多少一樣!」

  「嘿,有點學術探討的毅力好不好!」諾拉說完,就用手肘輕撞了男孩的腰側。「量子力學實在太難了……我只能勉強知道質量守恆定律,反正就是在使用這個物質的狀態下,我們看似是已經﹃消耗﹄了它的功能,但我們卻不能改變或創造物質原有的力量。所以這就能解釋說,我們人本質死了,但靈魂不滅嗎?」

  「我的天啊,你們可不可以像個時下年輕人,談點有趣的話題!我都快被你們弄到頭昏腦脹了,放過我吧!」紫髮女孩邊看手機,邊皺著眉嘟嚷。

  「耶、耶(ja),我也這麼覺得,這太燒腦了!而且也挺爭議的,各有各派的說法啦!科學派、宗教派或者心靈主義者的論點,這很難去下定論啦。」男孩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聽著,細細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我想,與其接受各種派別、假說、論點和觀點,人們與其接受人死後什麼都不會留下(或者認為以傳承,而留在後代的基因中)、變成毫無生命,人們通常都會選擇他們所緬懷的人是以一種模糊、肉眼不可見的狀態下留存在這個世界。

  我眨了眨眼,隨後閉上。人真複雜,我心想。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四、

  三年前,

  紐約,皇后區,下午三點整。

  「亞伯(Abel)、我的亞伯、我的生命!醒醒,我們一起來玩!」有著一頭蓬鬆的黑棕髮的女孩,她綁著雙馬尾的麻花辮,濃眉大眼的樣子很是惹人憐愛。我虛張著雙眼,帶著被打擾睡眠的不愉悅,我看著面前放大的臉。她總是喜歡叫我「生命」,因為她曾經對我說:「ABEL……亞伯,嘿,這名字真好聽!聽媽媽說你的名字有生命的意思!那你以後得一直當我的生命之光,約定好囉!」

  「我想到我們今天要幹嘛了!我們來……玩泥巴大戰,如何?」她古靈精怪地轉著那雙翠綠色的杏仁眼,狡黠地對我笑了笑;伸出手準備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我伸出我的手

  ——一副拒絕的態度——輕輕地拍開她的手,毫無猶豫的!(嘿,要是弄髒了,誰來幫我處理!我當然要表明我的態度啊!)

  她噘著嘴,一副隨時都可以哭出來的樣子。她蹲在我面前,將手肘撐在膝蓋頭上,兩手手掌埋在臉頰兩側,嗲聲嗲氣地對我說:「拜託嘛,求你了!」

  我瞇著眼,別過了頭。

  欸,別覺得我太無情了!要是耳朵進泥巴,那超難受的,嘗過一次玩泥巴戰的滋味後

  ……相信我,沒人會要的。順帶一提,我超討厭水的,所以堅決不要!

  「就這一次,拜託嘛……亞伯!」她使出殺手鐧,摸了摸我的頭,喔,簡直舒服地讓我閉上眼!就在我鬆懈的時候,她把我一把抓起來,帶著賊西西的笑容說著,「抓到你了,我保證,玩一下下就好了!」

  微風夾雜著夏天悶熱的窒息感,那陣風吹起了女孩垂在臉頰旁的碎髮,背著高掛的太陽,逆光看著她幸福無比的笑容,露出有點酒窩的微笑,而那雙眼閃著漂亮的流光,我幾乎可以從那清澈雙眸中的倒影看見我的樣子。

  想了想,我還真是縱容她……

  但又有什麼辦法,我愛她,這就是為什麼我無法拒絕她。

  在那之後,過了好久。

  久到她已經會梳妝打扮、會出門很久之後才回來,或幾乎不回來、不再關心我及摸摸我的頭、開始跟她的家人吵架……我想,我的女孩兒變了,但我還是在乎著她。我望著玄關的大門,就是等待她回家的那一刻,但她依舊沒有回來。

  我攤在地上,不知不覺地睡著。完全沒有聽到她的家人在討論著什麼,而當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那天,我打算去帶些能讓我的女孩開心的東西回來,所以我出了門。

  我帶著一朵邊緣有些乾扁的小花,雖然有些醜(我還是覺得挺好聞的)但我想我的女孩會喜歡,她總是喜歡這些小小的東西!

  我到家了,但久久沒有人煙。

  等著等著,在我身旁的那一朵花已經乾枯變黃。死心這字完全打動不了我,我繼續等著,而那一朵花卻在我一次不經意的碰觸後,碎成碎屑,不成樣子。

  也許,我的生命之光照耀不了這朵小花,更何況我的女孩,所以她離開了我。

  到此,我醒了。

  沒有熟悉的味道,我瑟縮在中央公園大樹下的樹根洞裡。那是一場令我不敢碰觸的夢

  ——被拋棄的夢。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五、

  我感覺糟透了!

  全身都軟綿綿的,沒有任何的力氣︵我甚至連張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可想而知有多糟糕啦︶去動我任何的一個部位。也許吧,我也要像那些大學生說的一樣——要去另外一個世界了。那屆時誰會想起我,誰又會緬懷我,誰又會因為想起我,而產生我以靈魂的姿態陪伴在他們身邊?

  我感覺一個人靠近了,帶著熟悉的味道,但卻又不那麼熟悉。而所有的疑問,都在那個聽在我耳裡有些模糊的聲音而解決。

  「天啊……小可愛,你怎麼了?」

  噢,是她。那個笑容滿面的老人,有著一雙漂亮的翠綠眸子(就跟我的女孩兒一樣)的那個老人。

  我無法動彈,眼皮熱烘烘的,感覺酸澀地讓我難以張開。但我仍可以感覺,那雙帶著溫暖氣息的手掌緩緩地輕拂我的頭,久違的感覺讓我舒服的、下意識地拱了拱她的手。

  「你病了,我會帶你去看病的……」她輕輕地托住我,而我感覺自己的領域被侵犯之後,我馬上就想要反抗,我掙扎著,甚至張開嘴對著我無法看見的事物就是一頓亂咬。然後她沒有任何的擺脫,或者生氣。她以一種近乎氣音的聲音,安撫般地對我說:「噓、噓……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別擔心。」

  我半瞇著眼,看著那雙眼(雖然有些模糊)它們漂亮地讓我難以移開視線,它們是多麼的溫柔,它們透漏著迫切的擔憂,它們只……裝著我的樣子。

  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開始翻騰起來,這種感覺久久地被埋藏起來。我舔舐著她那被我咬傷的傷口,傷口緩緩地冒出小血珠,這讓我感到愧疚。而她則說:「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不知道她是在指她的傷口,又抑或者是別的意思……

  也許,現在不是我的生命熄滅的時候。

  她跟那名穿著白衣服的男子說著話,這裡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這裡此起彼落的響著各種叫聲,有我能聽懂的,也有我聽不懂的。然而,我並不在乎。

  那名男子上下地按壓我的身體(要不是我沒有力氣,我早就一嘴給你咬下去了),而她則是蹲在我身旁,兩手捧著我的臉,她靠得很近,近到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氣息,看到她的毛孔。她緩緩地用沙啞的聲音安撫我:「噓……你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她在安撫我同時,觸摸到我脖子上的鍊子,她細細地摩擦上頭的刻痕。我看著她低垂著眼,她似乎很傷心的樣子,這讓我決定蹭了蹭她的手掌。她回過神來,她無聲地對我一笑,我看著她的眼角因笑起來而有著更明顯的皺紋。

  「亞伯……這是一個很好的名字,在拉丁語的涵義是生命的意思……我希望你能好起來,做你生命的鬥士。」

  也許是她那撫慰人心的話,又也許是她那令人安穩的氣息。我感受到無比的放鬆,我閉上眼,並鬆下我緊繃的肌肉。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六、

  大概這是那個所謂的「移情作用」?但這又如何,事情不會因此而變得更糟糕。我心想。

  老婦人叫做艾莉(Ellie),是光明的意思,我覺得這個名字十分好聽。她曾告訴我,每個人的名字都有不同的意思,而它們是由不同的語言、歷史、事件演變而來的,而當然它們也可以是飽受祝福的。當一個人有了名字之後,他會是特別的,他會是被有所寄望的,他的人生即被圓滿了一半。聽著她的說詞,我才發現原來我的名字除了帥氣以外,還有那麼多背後的涵義。我高興地,或者說驕傲地翹直了我的尾巴。亞伯……帥氣、生命、被寄望和被受祝福的,嘿,我喜歡!

  最重要的是,我跟艾莉住在一起了。

  她為了我,辦了很多的手續和跑了很多流程。喔,這個流程沒人喜歡。我挨了一支針,那真是討厭!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但我還是感謝她,所以說……我說什麼「移情作用」都是屁話,我真切地感謝艾莉,很多很多……說不定多到我無法察覺。

  生活很恣意,很歡樂。

  我想我又重拾那份開心的感覺。

  早晨我會和艾莉一起起床,我會等待她洗漱,之後我們會一起到廚房準備早飯。噢,說到早飯,艾莉她的手藝真的沒話說,簡直比甘納許還好!順帶一提,之後我和艾莉有再次去「漢默三明治店」光顧,漢默和甘納許看到我之後,先是很訝異,後來卻因為我跟艾莉結伴而讓他們感到安心(其實甘納許還偷偷招待我特製甜點——免費的,酷吧?)他們跟她說了很多,但其實我沒有在聽,但我很高興對我好的人可以聚集在一起,真好。除此之外,到了採買日(說穿了其實是超商特賣日啦)我跟艾莉會一起出門,她從不擔心我會走丟,因為她認為我足夠聰明!買完之後,我會跟她漫步在灑滿著落日餘暉的街道上。

  到了特定的節日,像是艾莉所說的聖誕節、新年、復活節和聖派翠克節……她跟我都會一起慶祝,那是我度過最開心的日子,不只因為能和艾莉度過,更是因為有好吃的料理!而艾莉也喜歡在這些節日的時候給我打扮成不同的樣子,像聖誕節就給我裝個白鬍子,然後笑了我一整天,復活節則是給我戴了個兔子髮箍(我好幾次把它扯掉,實在太蠢了——我說兔子),聖派翠克節則是把我打扮得綠油油的,活脫像個花椰菜一樣,噁。

  晚上時,艾莉則是會念不同的書給我聽,格林童話書、《簡‧愛》、《波西傑克森》、報章雜誌等……每次她念的系列都不同,可說是非常特殊,可以一個禮拜是愛情小說,之後變成科幻小說,又可以變成恐怖小說。有些我都聽沒有懂,但至少我很喜歡這個讀書時光!我都會窩在艾莉的大腿上,聽著她那好聽的倫敦口音,流暢地說著每段話,她有時還會調皮地模仿著年輕的女孩和男孩、中年男子或者老人。

  而每當我睡不著,只要她邊念著故事,邊輕柔地順我的頭摸至我的脊椎,我都可以抱著美夢入睡。

  而年復一年,這樣美好的時光很快地被打住。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七、

  就在那時,我與艾莉上街準備前往超市特賣會的時候,她暈倒了。

  就像我剛見面的時候所見的,艾莉她那時的身體十分強壯,更可以說是健康。但我知道,她已經很老了,我不知道怎麼定義多老,我只知道她跟一般人的樣子不同。當然,我知道我也有所不同,我似乎沒有之前那麼敏捷,關節有時也會不舒服,但我不認為這是大問題。而跟她相處的每段時間,我都看見她都盡力地照顧自己的身體,多走路、多喝水、吃健康食品等……她曾跟我說過她不希望留下我一人,不希望我又再次受到被拋棄的命運。當時我認為她在安慰我,所以我感到很開心,所以我幾乎整天都窩在她腳邊,看著她織著毛衣。

  有時我會從艾莉身上聞到不一樣的味道,那個味道日漸強烈。我有好幾次在她身上聞來聞去,並用我的手抓撓著她散發出味道的地方。而艾莉則是不以為意,她以為我在跟她玩耍。

  而就這麼發生了,她病了。

  我跟在救護車裡,我用我的臉蹭了蹭艾莉擱在擔架外的手,我想讓她知道——我還陪在她身邊,無論她發生了甚麼事,我要確保艾莉她不會擔心、害怕,因為除了我,她沒有任何家人了。

  到了醫院,我在急診室外頭等著她,我不知道誰是神,誰是上帝……但現在,我只希望祂能夠給艾莉祝福,讓她撐過。

  我不能沒有她,我只有她了。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終、

  這些醫護人員放行我進入艾莉的病房,其一,他們認為既然治療犬可以進出病房,那麼……治療貓也行,所以將我沖洗乾淨(因為艾莉的健康,所以我無話可說)。其二,我是艾莉唯一的家屬。

  我聽著病房發出滴滴滴的規律聲響,還有艾莉的呼吸聲。我跳上她的病床,我一如往常地窩在她的枕頭邊。我看著她消瘦的臉龐,使她的眼窩變得深而黯淡,毫無血色的樣子,原本就骨感的手更加骨瘦嶙峋。

  我祈求她睜開眼睛看看我,我祈求她用那溫暖的手掌摸摸我,我祈求她用那好聽的聲音跟我說話……一切的一切,我都只想要她醒來。

  這樣一待,就是好幾天,因為沒有艾莉的家不是家。有時,漢默和甘納許會來探訪她,聽說他們為了艾莉,為她募集資金來負擔她的醫療費用。而他們知道帶不走我,所以都只能紅著眼眶,為我準備食物——讓我不要餓著了,我打從心底感謝他們,謝謝他們沒有忘記艾莉,也沒有忘記我。而我每天就是待在艾莉的身旁,有時蹭蹭她,因為我要確保她睜開眼時,能第一個看到我,因為我知道她很擔心我,而我也不想讓她擔心。

  醫生和護士進進出出的,他們都在為艾莉出一份心力,所以我感到很開心,因為不只有我關心著她,真好,我也希望艾莉睜開眼睛看看這些好人。

  近日,我愈來愈疲倦,不能每天睜開眼睛等待艾莉起床,希望她醒來時,不要介意我睡個懶覺。

  睡夢中,迷迷糊糊地我感覺有人摸著我,順著頭摸至脊椎,輕柔地、愛護地、思念地摸著。

  我知道這是艾莉,我開心地睜開眼睛。

  她與我所想的不同,她看起來有點模糊,有點透明,就像那些大學生所說的靈魂一樣……但這就是我的艾莉,所以又有何區別呢?我幾乎開心地跳起來,而我發現,我並不累了,也不感到疼痛了,好像恢復到我的全盛時期一樣!

  艾莉她笑了,那雙漂亮的翠綠色眼睛閃耀著流光,我看著晶瑩的淚水隨著她的臉龐滑下,我叫了一聲,她將我抱入懷內,我蹭了蹭她的臉龐,舔舐著她的下巴。而她咯咯地笑著,用那我朝思暮想的聲音對我說:「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亞伯……我的生命之光,你照亮了我的生命,你的陪伴讓我都期待著每一天的來臨,遇見你是我此生最開心的一件事,你陪我度過了這無趣的老人歲月。孤單會侵蝕人的希望,但有了你,希望永不會消失。」

  我應答了她一聲,這使她抱我抱得更緊。我望進那美麗的雙眼,那是多麼純粹的關愛,我用盡一生也無法報答艾莉對我的恩情,是她給了我一個家,是她為我留下美好的回憶,她說我照亮了她的生命,這很好,我並沒有愧對這個名字——亞伯。而艾莉——我的光明,你也同樣地照亮了我的世界,妳使我不再受困於被拋棄的噩夢,妳用妳全心全意地照顧、疼愛著我。

  我也永遠不會離開妳,艾莉,我的生命之光。

 

【評審的話】

  本篇小說,是以一隻遊蕩於城市間的「貓」作為論述主角,就其視角與觀點來進行整篇故事的推展,寫作風格清新流利、對於文字的使用與掌握方面,皆有相當不錯的程度。

  就故事內容方面,作者主要以八個章節,分別論述「亞伯」在城市的遭遇以及經歷。由一開始在巷弄間的追逐,到餐館外的飽餐一頓,主要是透過貓與人之間的互動,來展現「亞伯」的各項動作與情緒反應,使角色形象更為鮮明。接著除了藉由大學生之間的思辯,來為文末的結尾埋下伏筆外,並以夢境追述三年前的經歷,敘寫出「亞伯」無法信任與親近人類的原因。爾後,自第五章起便進入與老婦人「艾莉」的相遇,文章風格轉為溫馨並切入本篇命題,將「生命之光」的意義,透過「亞伯」與「艾莉」之間的互動敘寫而出,文末更以對靈魂與生命的理解,道出貓與老人間互為「生命之光」之意涵,使整篇小說有著相當完善的收束。

  架構方面,作者對於情節結構安排得宜,前後兩部分以第五章作為交界,兩者情緒轉換合宜。然而部分情節如餐廳、公園等等,敘寫篇幅雖多,但其意涵不易顯現,尚有可以深入著墨發揮之處。或可將情節於後半段作更多的發揮,使前後文章更為相應相襯,亦能提升本篇小說的寫作深度、以及所論述「生命之光」意義之厚度。

 

  本文透過貓的視角來敘述,一隻本來受到女孩關愛的貓,後來被拋棄,心靈受創的它到處流浪,為了不碰觸這個創傷,它開始以冷眼看世人:一開始坐在大樓的高處向下俯瞰,像芝麻的人們,總做著一些奇怪的事;在中央公園聽見大學生談論靈魂,貓的結論是「人真複雜」。貓雖以冷漠不屑來武裝自己,但被拋棄的記憶仍不時的在夢境中出現。直到一位名為「艾莉」的老婦人出現,救了生病的貓,她翠綠色的雙眼(和原主人一樣),如生命之泉源,滋養了貓內心乾枯且「碎成碎屑」的小花,這隻貓終於能從噩夢中解脫、找回自己,重新變成「帥氣、生命、被寄望和受祝福」的「亞伯」。

—— 2018 北商文學季【小說創作獎】夢筆生花 —— 

評審委員——

 

簡文志 台灣宜蘭人。東吳大學中文系學士、碩士,佛光大學中文系博士,現為佛光大學中文系專任副教授。曾為《乾坤詩刊》同仁,評審過新北市寫字年代、台北市立教育大學、東吳大學、世新大學、佛光大學、台南一中、社區大學等等文學獎約數十場。得過幾次文學獎,寫作以新詩與散文為主,創作散見《人間福報》、《乾坤詩刊》、《光華雜誌》等等報章刊物,擅長新詩與小說研究,近期專務家族寫作。

 

 

 

 

陳慷玲 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專長為詞學、小說美學、電影美學。曾教授課程有大一國文、詞選、詩選、唐宋詞文化美學、蘇辛詞、詞學專題研究、文學經典選讀、現代小說選讀、張愛玲小說專題、電影美學。曾任文學獎評審類別:古典詩詞、現代小說、現代散文、現代詩、全國學生論文競賽、全國學生多媒體競賽。

 

 

 

 

杜承書 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曾教授課程有大一國文、閱讀與寫作。

曾任文學獎評審類別:現代小說等。

 

 

 

蔡美惠 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現任國立臺北商業大學副教授。專長為文章學、民間文學、文學創作。曾教授課程有國文、文學概論、散文創作、中國商業經典選讀、現代文學欣賞與創作(小說創作)、戲曲欣賞、報導文學與社會關懷、應用文與習作、臺灣族群文學與文化、民間文學等。曾任文學獎評審類別:現代小說、現代散文、現代詩、全國學生論文競賽、全國學生多媒體競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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